上海 - 三十多年来,中国政府一直无视科学家和环保人士的警告,他们认为其三峡大坝——世界上最大的大坝——有可能成为中国最大的环境噩梦之一。但去年秋天,否认突然让位于不情愿地接受,即反对者是正确的。中国官员突然转变态度,首次承认,位于中国中部长江壮丽悬崖之间的这座大型水电大坝,可能会引发山体滑坡,改变整个生态系统,并造成其他严重的环境问题,进而危及数百万生活在其阴影下的人民。
政府官员长期以来一直为这个耗资 240 亿美元的项目辩护,认为它是能源需求旺盛的国家的主要可再生能源来源,也是防止下游洪水的途径。完工后,该大坝将产生 18,000 兆瓦的电力,是美国胡佛大坝在科罗拉多河上发电量的八倍。但在 9 月,负责该项目的政府官员承认,三峡存在可能引发灾难的“隐患”。中国国务院负责该项目的王晓峰在重庆(一个与大坝相邻的约 3100 万人口的直辖市)举行的中国科学家和政府代表会议上表示:“我们不能放松警惕。我们绝不能为了暂时的经济利益而牺牲环境。”
这些评论似乎证实了地质学家、生物学家和环保人士多年来的警告:在人口稠密、有受威胁的动植物物种、并有地质断层线穿过的地区修建大型水电大坝是灾难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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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的损害包括:“降雨量减少了很多,干旱多了很多,而且疾病增加的可能性也增加了,”华盛顿特区乔治华盛顿大学(G.W.)医学中心的热带医学专家乔治·戴维斯说,他曾在长江流域和邻近省份工作了 24 年。“当谈到环境变化时,三峡大坝和水库的实施是所有变化中最大的。”
大坝地震
当 1992 年首次批准大坝计划时,人权活动家对为给大坝腾出空间而被迫搬迁的人们表示担忧。三峡地区居住了数千年,现在是中国西部发展繁荣的重要组成部分。迄今为止,政府已下令约 120 万人从长江两岸的两个城市和 116 个城镇撤离到其他地区,然后再进行建设,并承诺为他们提供土地和少量津贴——在某些情况下,每月仅为 50 元人民币或 7 美元——作为补偿。
与此同时,中国和外国科学家警告说,大坝可能会危及该地区剩余的居民。他们担心的问题包括:周围土地压力增加导致的山体滑坡、水传播疾病的增加以及生物多样性的下降。但他们的话无人理睬。自 1919 年民族主义领导人孙中山首次提出这一想法以来,利用长江的力量一直是目标。中国共产党革命之父毛泽东在一首诗中赞美了大坝。然而,由于 1950 年代后期大跃进的经济失败以及 1960 年代中期至 1970 年代初期的文化大革命的社会动荡,这个大型项目在他的一生中未能实现。四十年后,政府重新启动了毛泽东的计划。长江著名的峡谷中的第一个——河流弯道处的陡峭悬崖集合——被确定为完美地点。
2003 年 6 月,在开工九年后,国有企业中国长江三峡开发总公司(CTGPC)将水库蓄满了 445 英尺(135 米)的水,这是实现最终 575 英尺(175 米)深度的三个增量中的第一个。结果是一个长 410 英里(660 公里)、宽 3,600 英尺(1,100 米)的狭窄湖泊,比天然河道宽两倍,比苏必利尔湖长 60 英里(97 公里)。科学家早期的警告在一个月后就应验了,当时约有 7 亿立方英尺(2000 万立方米)的岩石滑入青干河,距离其流入长江的地方仅两英里(三公里),引发了 65 英尺(20 米)高的波浪,夺去了 14 人的生命。尽管结果令人震惊,但该公司三年后(2006 年 9 月)将水位进一步提高到 512 英尺(156 米)。此后,该地区出现了一系列问题,包括沿 20 英里(32 公里)长的河岸发生的数十起山体滑坡。去年 11 月,三峡水库一条支流附近的巴东县一处铁路隧道入口附近地面塌陷;4,000 立方码(3,050 立方米)的土石滚落到高速公路上。山体滑坡埋葬了一辆公共汽车,造成至少 30 人死亡。
四川省矿产资源勘查开发局的地质学家范晓表示,山体滑坡与水库蓄水直接相关。水首先渗入该地区岩石悬崖底部松散的土壤中,破坏土地的稳定性,使其容易发生滑坡。然后,水库水位波动——工程师在夏季部分排空水库以容纳洪水,并在汛期结束时再次升高水位以发电——水压的突然变化进一步扰乱了土地。在 2003 年发表在中国期刊《热带地理》上的一项研究中,广州华南师范大学的学者预测,这种对水位的调整可能会引发 283 个易发生滑坡的地区的活动。
这显然是距离长江上游 10 英里(17 公里)的庙河村的 99 位村民所遭遇的情况,他们在去年夏天水库水位因洪水而降低后不久,看到家园后面的土地裂开了一条 655 英尺(200 米)宽的裂缝。官员们将他们疏散到一条山洞里,在那里他们住了三个月。
人们最大的担忧之一是,大坝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地震,因为水库位于两个主要断层上:九湾溪断层和秭归-巴东断层。据范晓称,改变水位会对其造成压力。“当你改变断层线的力学状态时,”他说,“它会导致断层活动加剧并诱发地震。”
许多科学家认为,地震与水坝之间的这种联系——称为水库诱发地震——可能就是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山脉山麓的奥罗维尔大坝所发生的情况。作为美国最大的土坝,它建于 20 世纪 50 年代的一条活动断层线上,并于 1968 年蓄水。七年后,当水库的供水量恢复到满负荷时——在工程师为维护将其降低 130 英尺(40 米)之后——该地区经历了一系列不寻常的地震。美国地质调查局的地震学家随后发现,地震与水库的再次蓄水之间存在密切联系。
奥罗维尔地区人口稀少,因此造成的破坏很小。但地震也与中国过去的水电项目有关,在这些项目中,水坝通常位于人口稠密且地震活跃的流域。中国的工程师将过去五十年的至少 19 次地震归咎于水坝,这些地震从小震到 1962 年在广东省新丰江大坝附近发生的 6.1 级地震不等,其强度足以使房屋倒塌。
调查显示,三峡地区可能是下一个。中国工程院学者李王平在中国长江三峡开发总公司网站上报告称,在 2006 年 9 月水库水位升高后的七个月内,该地区记录了 822 次震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次震动严重到足以造成严重破坏。但到 2009 年,大坝的水位将提高到 575 英尺的满负荷,然后在汛期降低约 100 英尺(30 米)。范晓表示,水压的增加、水位波动的增加以及水库覆盖的土地的增加,使得情况“很有可能”会恶化。
当地新闻媒体报道称,为给大坝腾出空间而搬迁的整个村庄将不得不因山体滑坡和震动而再次搬迁,这表明官员们未能预见到大坝影响的全部程度。广州《南方周末》去年年底报道称,开县的村民渴望再次搬迁,理由是山体滑坡、泥石流以及家园后面地面上出现的凶险裂缝。他们还希望搬迁能解决土地分配问题:有些人说他们只获得了承诺的土地面积的一半。
水流置换
大坝也正在对中国的动植物造成损害。这个面积达 370 万平方英里(960 万平方公里)的国家拥有世界上 10% 的维管植物(那些有茎、根和叶的植物),生物学家估计,中国一半的动植物物种,包括深受喜爱的大熊猫和中华鲟,都是世界其他地方没有的。仅三峡地区就占中国种子植物的 20% 以上,超过 6,000 种。湖北省大坝附近的自然保护区神农架因发现野人(或“野人”)而闻名,野人是中国版的“大脚怪”,以及只有稍微更普通的白猴。
随着大坝淹没一些栖息地、减少其他地区的流量并改变天气模式,这种生物多样性正受到威胁。经济发展刺激了中国中部周围省份的森林砍伐和污染,危及至少 57 种植物,包括珙桐和水杉。三峡大坝造成的水库威胁要淹没这些物种以及其他 400 多种物种的栖息地,密歇根州立大学的生态学家、中国科学院的客座教授刘建国表示,他曾对中国的生物多样性进行了广泛的研究。
大坝进一步危及长江脆弱的鱼类种群。在下游,靠近河流注入东海的地方,长江周围的土地拥有世界上一些最密集的人类居住区,那里的过度捕捞已经危及了该河 177 种特有鱼类中的 25 种。根据武汉大学生态学家谢平 2003 年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一封信,其中许多鱼类随着时间的推移与长江洪泛区共同进化。随着大坝减少下游的洪水,它将分割中部周围的湖泊网络,并降低长江的水位,使鱼类难以生存。该项目已经导致了白鱀豚的减少,白鱀豚非常稀有,被认为在功能上已经灭绝。
水库还可能将陆桥分割成小岛,孤立动物和植物群。1986 年,委内瑞拉的劳尔·莱昂尼大坝淹没了 1,660 平方英里(4,300 平方公里)的土地,形成了广阔的古里湖,以及一些未被淹没的土地。根据《科学》杂志发表的研究,新兴岛屿在 15 年内失去了 75% 的生物物种。
刘表示,要确定三峡大坝对动植物物种造成的真正损失,需要长期的监测数据,以便将种群总数的下降与物种的自然波动进行比较。但他警告说,大坝的许多影响可能不会立即显现。该项目正在改变生物的繁殖模式,这意味着对一些动植物来说可能已经为时已晚。“短期内,你仍然可以看到这些物种存在,但长期来看,你可能会看到[它们]消失,”刘说。 正是在这里,国务院代表王提到的“隐患”尤其显得真实。
疾病与干旱
当官员们公布大坝计划时,他们吹嘘其能够防止下游洪水。现在,大坝似乎正在造成相反的问题,刺激中国中部和东部地区的干旱。今年 1 月,《中国日报》(该国最大的英文报纸)报道称,长江已达到 142 年来的最低水位,导致湖北省和江西省的数十艘船只搁浅。长江水利委员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将原因归咎于气候变化,尽管他承认大坝已使河流流量减少了 50%。更糟糕的是,中国现在正在推进一项备受争议的耗资 620 亿美元的计划,通过到 2050 年完成的隧道和运河网络,将长江的水输送到更加干旱的中国北方。
与此同时,在长江入海口,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的居民正在经历缺水。淡水流量的减少也意味着东海的盐水现在向上游蔓延得更远。反过来,这似乎导致水母数量的增加,它们与河鱼争夺食物,并吞食它们的卵和幼虫,从而威胁到因过度捕捞而已经减少的本地种群。2004年,大坝部分蓄水一年后,科学家注意到长江中出现了一种此前只在南海出现的水母。
大坝对整个生态系统的干扰的影响可能会持续几十年。G.W.戴维斯参与了一个研究血吸虫病(又称血吸虫热或游泳者瘙痒)的项目,这是一种由钉螺传播给人类的血寄生虫;当受感染的钉螺释放出可穿透皮肤的幼虫时,人们在受污染的淡水中游泳或涉水时可能会感染。(症状包括发烧、食欲和体重减轻、腹痛、血尿、肌肉和关节疼痛,以及恶心、持续咳嗽和腹泻。)这些钉螺过去在小块洪泛区岛屿上繁殖,那里的年度洪水可以阻止种群爆发。现在,大坝下游流量的减少使得钉螺得以不受控制地繁殖,这已经导致一些地区血吸虫病病例的激增。
根据戴维斯的说法,这种改变也可能导致其他微生物水传播疾病的增加。“一旦你像现在在三峡地区看到的那样,大幅改变气候和水流模式,”他说,“你就会改变许多环境因素。几乎所有的传染病都可能出现问题。”
官方对大坝危险的承认表明,该项目的环境和公共卫生影响正在开始深入人心。政治分析人士推测,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都渴望与他们继承的项目保持距离。尽管在此时停止计划将是承认政府的错误,但重庆会议后的开放态度提高了担忧的科学家们的希望,他们希望官员们能够采取行动,尽量减少该项目的环境和公共卫生影响。
政府资助的机构一直在悄悄评估可能的对策。官员们表示,他们已花费超过 16 亿美元用于加固容易发生滑坡的地区,并将在未来三年内再花费 32 亿美元用于水污染清理。今年 1 月,中国三峡集团与大自然保护协会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允许该组织就大坝地区的物种保护和河流健康提供咨询。与此同时,中国卫生部正试图通过药物和应用杀螺剂(一种消灭该疾病钉螺携带者的农药)来控制血吸虫病感染。
但这些措施可能不足以避免灾难。今年 2 月,中国国家环境保护总局表示,尽管自 2001 年以来一直在进行清理工作,但水库水质目标尚未实现。而对抗血吸虫病需要一种更全面的、多管齐下的方法——尤其是在三峡地区的生态系统已经改变之后。戴维斯说,为了预防爆发,政府必须阻止使用粪肥作为肥料,修建水泥灌溉沟渠,并确保当地村民获得清洁的水源。到目前为止,这还没有发生。
政府监督
在媒体报道政府的担忧之后,官员们开始退缩。在 2007 年 11 月接受国家通讯社新华社采访时,国务院的王声称,自 2006 年水库水位升高以来,“没有发生重大地质灾害或相关人员伤亡”;五天后,巴东的土地坍塌,铁路隧道滑坡吞噬了公共汽车及其乘客。
在短暂的开放之后,关于大坝环境影响的讨论再次在中国成为禁忌。政府官员担心,继续自由讨论该项目的影响可能会导致民众动乱。一位在长江流域工作的国际知名中国科学家拒绝公开评论,并指出:“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我不能给出假设。”
然而,尽管三峡大坝的问题日益增多,但水电仍然是中国能源结构中不可或缺的——并且表面上是绿色的——组成部分。中国仍然从煤炭中获取 82% 的能源,但大型水坝对于该国的气候变化计划至关重要,该计划旨在到 2020 年将其可再生资源发电量比例从目前的 7.2% 提高到 15%。其中超过三分之一将来自水力发电——比任何其他来源都多。仅在上游长江就计划新建 12 座水坝。
执行这些水坝所涉及的后勤和环境障碍突显了中国对水电的承诺。长江的最新水坝包括一些较小的项目,这些项目对于减轻三峡水库造成的泥沙淤积是必要的。温家宝总理在 2007 年向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提交的报告中表示,中国已经为大型水电项目迁移了 2290 万人。
中国的最初目标是在 2013 年将水库蓄满至最高水位。尽管遇到了所有麻烦,但这个目标提前到了 2009 年,樊表示,目的是每年增加 26.5 亿千瓦时的水力发电量。
“为了三峡工程开发公司的经济利益和利润,”他说,“这非常重要。但是任何河流(包括长江)的功能不仅是发电。至少,[河流]对于航运、减轻污染、维持物种和生态系统以及维持自然的进化平衡也很重要。”
“长江不属于三峡工程开发公司,”樊补充道。“它属于整个社会。”